上一篇说到瓷器,果然有朋友来帮忙,豆友子綦告诉我,靳老师说的“那五道圆形轮廓的盏与托”“应为长桌离观画者最近一侧左边的茶(酒)盏”,另外还给我发来了宋代影青带托茶盏和注子的图片,真是好极了。

靳老师在他的文章里提出:“五代画家顾闳中所作《韩熙载夜宴图》卷,是一幅历史纪实性绘画作品。画中局部绘有青白瓷器31 件,从其器型、釉色和烧造技艺来看,均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堪与北宋的青白瓷器精品媲美。这足以说明中国的青白瓷器起码始烧于五代以前,以往认为青白瓷始烧于北宋的观点应予纠正。从诸多要素分析《韩熙载夜宴图》中的青白瓷器,当属五代时南唐景德镇窑的产品。”
无疑,靳老师的逻辑起点是《韩熙载夜宴图》确为五代作品,他在“以图证史”。如果反过来呢,既然历史通识认为这种青白瓷始于北宋,是不是该“以史辨图”,怀疑《韩熙载夜宴图》为宋代作品呢?

这其实是个老公案了。清初以来很多研究者质疑此画的断代与作者。清初孙承泽先生从画风和流传上感到它“大约南宋院中人笔”。上一世纪的鉴画大家徐邦达先生也认为“宋画无疑”,五代“无此精细”。研究服饰史最有成就的沈从文先生则是从服饰和礼仪风俗的角度论证它可能是宋初北方画家的作品。余辉先生上世纪90年代有篇长文(《韩熙载夜宴图》卷年代考——兼探早期人物画的鉴定方法),全面论述了《韩熙载夜宴图》不可能为五代作品,其中关于瓷器方面是这样的:
《韩熙载夜宴图》中出现的瓷器分为这样几类:盏与盏托、注子(即注壶)和注碗(承托注壶起温酒作用)、高足盘和平底盘。器用有着复杂的年代重叠问题,前朝的模制甚至实物仍会被后人沿用,而往往是这些跨经数朝的器用妨碍了对年代的准确判断,小心为上。
1.盏的模制变化不大。而盏托始于南朝,至唐代愈加畅行。所以画中出现的盏与盏托,并不能作为五代之物的证明。
2.“断代的关键在于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中富有宋代特色的器用上。如青瓷的色泽和造型应属越州窑系,其中的温酒用具注子和注碗有鲜明的宋代气息。晋、唐的鸡首壶是注子的雏形,中唐越窑,已烧制出注子,其造型饱满充盈,喇叭口,长把短嘴,南唐李昇陵出土的一把残注,仍保留了唐代的造型风格。南唐后期,江南越窑出现了一种新型注子,江苏镇江和北京西郊都出土了几乎是一种模式的刻花青瓷壶,越窑的远销能力竟北抵辽国。注型为直流曲柄、圆腹,特别是注嘴加长,越出唐范。入宋,在五代基础上,注型渐趋修长,圆腹上出现鲜明的折肩,形成了较为固定的宋代模式,越窑、汝窑、磁州窑等都烧制这种注子,《韩》卷的注子正属此制。”
3.“与注子配套使用的注碗(一称温碗),尚未见有五代之物,五代史籍亦失记载……注碗是晚于注子的酒具,至少在北宋开始流行。”
4.《韩熙载夜宴图》中的高足盘和平底盘,与宋人《春宴图》和宋人《文会图》中的同制。

好吧,我们假定宋代典型形制的瓷器不会“穿越”至五代的画面上。就是说有某个宋代画家,听命或者自愿要画一幅“韩熙载夜宴图”,那个年代,图像的传播极为困难,假设他没有看到真正的来自五代的图像和史料,如何表现五代的盘盘碗碗呢?罢了,从自家桌子上抄起一把“狗头壶”吧。于是,事就这样成了。听起来合情合理。
或者,让我们OPEN一点,等着看考古挖掘。当代各处都在大兴土木,一不留神掘出个五代墓来,出土了《韩熙载夜宴图》中一模一样的注壶注碗,也未可知。这里有这么个消息,真假难辨:传说中有个“柴窑”,专门为五代周世宗柴荣烧制御瓷器,但是一直神龙不见首尾,2004年民间收藏发现了疑似柴窑烧制的注子和注碗。困扰我的是报道中未附图片。